故鄉的風物多之又多,我的心卻總也繞不開那叢叢咸草。這咸草,似乎注定與女人的手結下了不解之緣:外婆的手里是它,母親的手里是它,村里的女人走家串戶都不忘帶上它。干嗎呢?編草帽子呀!
草帽子廉價,卻是婦人們嘴里繞不開的話題:今兒編了五頂,昨兒編了三頂,價值不過五塊十塊,卻顯出各人勤儉持家的態度。而母親亦時常回憶自己放學后“打草帽”貼補家用的經歷,話語中有心酸,但更多的是自豪。
我小的時候,早過了編草帽貼補家用的年代,只記得每年夏天悶熱的時候,外婆便將屋后的大缸灌足了水,把一捧的咸草浸到沁涼的水里去。手一攪和,那一條條咸草就順著水波轉呀轉呀。待咸草吸飽水,外婆就把它們抱出缸來,我負責去掉外面包著的褐色的殼,外婆負責削開咸草。肥壯的咸草有淡青的、棕黃的、深綠的、半青半黃的,猶如上了釉彩一般。外婆的銀針一插,一劃,“欻——”,里頭米白的肉就現了出來。小時候的我最喜歡的便是那一聲“欻——”,喜歡將要下雨的午后,搬兩把小竹椅,和外婆坐在屋后頭。不一會兒,雨落下來,滿地都是雨聲,呼應著耳邊那一聲聲削咸草的聲音綠色作文網www.cdtnjx.com。眼前水蒙蒙、銀晃晃,何其自在瀟然的意境!
上好的咸草,外婆常常是很寶貝的,但對鄰里的“姐妹”們總是一塊兒分享的。說來頗為好笑,“姐妹”們并非同胞,卻總要揀那一樣的花衣裳穿。于是聚在一處的時候,幾個人常穿著一色的衣服,膝頭放著草帽,腋下夾著咸草,兩手上下翻飛,“沙沙”聲不絕于耳。此時的我便怡然自樂地挑出幾根最中意的咸草,繞圈,打結,興致所及,編出一個蝴蝶的形狀,十分得意地四處展示。那一群外婆便免不了“嘖嘖”地稱奇,皺紋從一個人的臉上蕩漾到另一個人的臉上。我轉完一圈,所有人的臉上就都“波紋蕩漾”,露出了她們的牙來。
如今,村里的女人們還在編著草帽,咸草卻少了。外婆在屋后辟出一塊地來,用以種植咸草。夏日的景致里,不僅有那口大缸,還有了那一片青蔥的咸草叢。當壯實的草莖在微風中輕搖,時不時會飛出數只白色的蝴蝶。
然而我在想:這個村里有多少像我一樣不會編草帽的女孩呢?這個村里,又有多少個“外婆”種起了他們自家的咸草呢?我害怕,害怕蝴蝶有一天再也沒有機會飛翔在咸草叢中,而我,也失去了夏日里聽雨的樂趣。